再见，“美猴王之父”！他承包了你的童年快乐

他的身上有一颗“老哪吒”的童心。

作者：杨学义编辑：付玉梅

被称为“美猴王之父”的他走了。据上海美影消息，著名动画艺术家、《大闹天宫》首席动画设计、一级导演严定宪先生，因病于2022年12月26日去世，享年86岁。

严定宪的家中装满了几代人的童年。在客厅最显著的位置，挂着一幅色彩缤纷的画作，囊括了整整80个卡通形象：孙悟空、哪吒、三个和尚、没头脑和不高兴、邋遢大王、黑猫警长、葫芦娃、舒克和贝塔……

无论出生在新中国哪个时代，都会对不止一个动画形象印象深刻。望着这些鲜艳的形象，童年的记忆仿佛被重新着色。

2019年，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走进他家，看着墙上的画时，也变成了一个孩子。聊着聊着，记者就走神了，埋藏在心底的悸动总会让注意力游离到那幅画。逝去的童年啊！美好的时光啊！都在这幅画作中闪现……

记者自责走神，但回过头来一想，这不正是严定宪的成功所在吗？因此，他并不介意这样的走神，继续快乐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。在他家的客厅中，我们都在释放着彼此的童心。

纯粹的“神仙眷侣”

从《大闹天宫》孙悟空形象的设计者，到《哪吒闹海》的导演，严定宪见证了国产动画片的两座最高峰。

此次采访不久前，中国动画界诞生了现象级作品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，掀起一股热潮。严定宪对此很平静。他还没来得及和同为动画导演的老伴林文肖去看“新哪吒”，而是将时间全部花在图书馆里，翻阅美术期刊。

严定宪的家在上海一个弯弯绕绕的弄堂里。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六层居民楼，而且老两口住在顶层，房子并不宽敞。

尽管已年过八旬，但老两口一直不肯搬走，就是因为这里距离上海图书馆非常近。每天，他们像大学情侣一样，到图书馆“上自习”。

就在记者来访的前几天，林文肖在图书馆中兴奋地捧着一本绘画期刊，拿给严定宪看：“这个《八女投江》画得多好！我真有将这幅画拍成动画片的冲动！”二人如今生活中的所有激动都来自绘画，而这些瞬间大部分发生在图书馆。

严定宪家的客厅里，还挂着一幅他刚刚完成的孙悟空画像。这是他应人之约所作，共画了三天时间。多年来，很多人找他求画，他大多应允。

有人不解：以《大闹天宫》孙悟空形象设计者的身份画一张孙悟空，放到市场上必定价格不菲。但严定宪没有这样想过，或者明知如此也不计较。甚至有陌生人登门求画，只要态度诚恳，他也会欣然作画。林文肖看到严定宪自得其乐，也随了他的意。

这种纯粹，如今少见。陪同记者的美影厂工作人员感叹，他们是动画界的“神仙眷侣”，老两口听后，开心地笑了。

严定宪说：“动画人身上好像真的有这种特点，《大闹天宫》的万籁鸣导演当时就和年轻人一起搞创作，谈论孙悟空时，说着说着就比划起它的动作来，毫无高高在上的姿态。”

这个孙悟空，

一看就是中国的！

1953年，严定宪即将在北京电影学校动画系毕业，面临分配。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组长特伟将他选走。

那时，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成立才3年。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年代，严定宪生逢其时。

到1955年，年仅19岁的他就已经参与制作过3部动画片了。这时，一个机会来了，已是厂长的特伟亲自筹备导演《骄傲的将军》，严定宪和林文肖被选拔到筹备组。

一开始，特伟向美国的《白雪公主》和苏联的《渔夫和金鱼》学习，先让真人扮演，然后动画摹写。

只是，样片拍出来后，大家怎么看都不满意。特伟寻求改变，提出“探民族风格之路，敲喜剧样式之门”。顺着这个思路，特伟请来京剧演员为筹备组讲课。

严定宪回忆：“我们研究京剧后，觉得很多东西可以吸收到动画片中。京剧舞台上的这些动作，也是经过演员的努力，逐步典型化，才让观众觉得好。”特伟还带领剧组去各地采风，在古代绘画、雕塑、建筑中汲取了很多灵感。

《骄傲的将军》被视为中国美术电影民族化的标志性作品，国产动画片开始走上了探索民族风格之路。

“动画片本来就是舶来品，中国人应该怎么搞？我们不应该像美国人一样，单纯把这个当成一种娱乐趣味，一味搞笑。而是应当搞出艺术性，搞出意境。”严定宪说。

1959年12月，《大闹天宫》摄制组正式成立，由大名鼎鼎的万氏兄弟之一万籁鸣担任导演，23岁的严定宪脱颖而出，成为原画组的组长。

所谓原画，是指动画创作中一个场景动作之始与终点的画面，也就是物体在运动过程中的关键动作。严定宪要和人物造型师一起，设计孙悟空的形象。

担任该片形象设计的张光宇曾创作过漫画《西游漫记》。这回，他到上海闭关一个月，创作了《大闹天宫》中将近20个主要角色形象。

张光宇最初设计了三个版本。第一个是《西游漫记》中的孙悟空形象，全身橘黄色衣服，过于漫画化；第二个的孙悟空呈倒三角脸，方帽子、尖下巴，有些呆板；第三个的孙悟空头上插满野鸡毛，充满野趣，但线条太多，容易造成绘制时的线条抖动问题。

万籁鸣看完各个版本后，提出了修改意见：孙悟空要“形象生动，线条简练，颜色鲜明”。他将重新设计的任务交给了严定宪，要求他在张光宇的基础上，再创作一版。

严定宪反复阅读原著，发现孙悟空不光是一个猴子、神仙，还具备人的情感。最终，一个国人家喻户晓的孙悟空形象诞生了：脸是心形设计，一看就知道脱胎于中国京剧，同时拉伸了孙悟空的头部和身长比例，使之更接近于真人。

严定宪还为美猴王穿上了黄色上衣和虎皮短裙，下身着大红裤子，黑色长靴。这个孙悟空的形象，一看就是中国的，和美国的卡通形象截然不同！万籁鸣称赞这个最终版本的孙悟空：“神采奕奕，勇猛矫健！”

下一步就是让它动起来。万籁鸣去请教拥有“南猴王”美称的戏曲演员郑法祥。在戏曲演员看来，孙悟空是个猴子，不像常人一样站有站相、坐有坐相，神性、人性和猴性都要把握准确。

他边说边用金箍棒为创作人员表演，告诉他们：孙悟空不能像一般的武生那样昂首挺胸，而是要耸着肩、端着手、缩着脖子；跟天兵打斗时，要抓痒痒、眨眼睛。

严定宪茅塞顿开，到京剧院学习猴戏的经典动作。他在桌子上放了一面镜子，到了创作阶段就边画边对着镜子做表情，模仿猴子的喜怒哀乐。最终，一只灵动的猴子在银幕上蹿了起来。

·严定宪对着镜子揣摩孙悟空的表情动作。

1961年，《大闹天宫》上集问世，好评如潮，下集也在1964年制作完成。但是当时中止了播放，直到1978年，《大闹天宫》才重新问世。这一上映，就在国内外引发轰动。孙悟空的形象最终享誉世界，成为严定宪一生引以为傲的作品。

哪吒就应该是白白胖胖的

1978年，严定宪迎来《大闹天宫》之后的第二个创作高峰，开始联合执导我国首部宽银幕动画片《哪吒闹海》。

严定宪负责原画和表演。他邀请了著名美术家张仃担任美术设计。张仃吸收了中国门神画、壁画等传统元素，设计的形象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性格特点。

不过，反对的声音很快出现。当时“左”的思想没有彻底清除，有人说，哪吒应该是渔民的儿子，形象是黑黑瘦瘦的。

但严定宪坚持认为，哪吒是陈塘关总兵之子，生活富足，就应该是白白胖胖的！

·《哪吒闹海》剧照。

最终，严定宪顶住了压力，哪吒的形象依然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。后来不少评论认为，只有将哪吒塑造成一个惹人怜爱的灵童形象，才能让观众爱上这个角色，才能在哪吒自刎时为他伤心，复活时为他欣喜。

既然是“闹海”，那大海的元素就必不可少。摄制组成立之初，一行十多人便奔赴青岛、烟台、蓬莱等地观察海浪、岛屿以及海边历史遗迹。

严定宪将海浪作为一个专题来研究。他坚持认为片中的大海应当具有中国特色，千挑万选后发现，南宋画家马远用白描勾画的浪花、水纹和海面技法十分高超，适合拿来艺术加工。

最后，影片中的100多个大海的镜头，全部采用了国画手法绘制，“我们让世界看到了中国的海水”。

在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热映之际，不少人回忆起这部影片。在记者的追问下，严定宪和林文肖给当代动画人提了一些中肯的建议：“如果非要说，我们觉得学习很重要。”

如果《大闹天宫》《哪吒闹海》缺少前期向京剧演员、古代绘画、古代建筑的学习，恐怕很难取得后来的成就。他们希望中国的年轻动画人能够更加正确地、深入地挖掘中华民族传统文化，做出更具民族化色彩的影片。

系列片王国

1984年，严定宪成为美影厂的第二任厂长。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下，他面临着一个挑战。动画短片从影院转向电视台，而电视台也希望开创新模式。

严定宪的一位老朋友给了他灵感，他就是日本漫画家手冢治虫，《铁臂阿童木》就出自他的动画公司。

严定宪虚心请教曾被中国动画深刻影响的手冢治虫。手冢治虫问严定宪有没有拍过系列动画片，还说系列片能够吸引电视观众，看过一集就想知道下一集的发展。

·1981年，严定宪（右）访问日本时和手冢治虫合影。

严定宪还得知，系列片最重要的是连续性，不仅要有连续的剧情，还要在拍摄中有连续的原画操作和背景绘制。

严定宪下决心制作系列片。《邋遢大王奇遇记》是他着手推广的第一部，播出后取得巨大成功。在他的主持下，美影厂又一口气推出《葫芦兄弟》《黑猫警长》等系列片，为“80后”留下经典回忆。

·《邋遢大王》剧照。

此时，严定宪却萌生退意。“做厂长还未满一个任期，我就打了辞职报告。做行政领导，我自己的业务都搞不上去了，我还是要做导演。”

辞去厂长后，严定宪重回阔别4年的导演工作室，和林文肖筹划拍摄《舒克和贝塔》，再次延续了美影厂系列片的辉煌。

·《舒克和贝塔》剧照。

但比起谈这些“辉煌”，他更爱回忆小时候。

解放前夕，在江苏无锡的外公家，他是当地有名的“孩子王”。“那一年发洪水很厉害，我的妈妈是当地教师，全村的人都让小朋友来找我，在外公家的大院子里，教他们学画画。”

严定宪说起这段经历时最快乐，“画完以后，我们又做了简陋的幻灯片，用手电筒照在墙上看，开心极了！”

他这样自述一生：小时候看动画，长大了学动画，成年了搞动画，退休了写动画，现在经常说动画。他的身上没有“新哪吒”的叛逆，却有一颗“老哪吒”的童心。

送别严老，一路走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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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    审： 凌    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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